2007 年深冬,百日宴后的清晨,我抱着襁褓中的老二冲进医院时,从未想过那个脸颊上核桃大的肿块,会拉开一场跨越十余年的生命守护战。更没料到,一个指尖采血的针眼,竟让孩子流了近 10 小时血,而这场漫长的止血过程,只是血友病给我们家庭出的第一道难题。

那天酒楼的麻将声还在耳边隐约回响,我原以为把手机放在孩子脸颊旁,他的哭声能唤回贪玩的丈夫,却没发现手机长时间压迫竟让孩子面部鼓起肿块。血液肿瘤科的退休专家看着超声报告上 “右侧面颊部实性肿块,边缘可见血流信号” 的字样,建议先查血常规 —— 就是这个决定,让我第一次见识到 “止血” 对我的孩子来说有多艰难。
指尖针刺的瞬间,血珠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冒出。我用掌心紧紧按住孩子的小指头,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站了十分钟、半小时、两小时,每一次松开手,新鲜的血珠都会立刻涌出。窗外雪花混着雨水打在玻璃上,我裹紧孩子的厚被子,却感觉寒气从脚底直窜心口。丈夫站在一旁,从最初的焦躁到后来的沉默,我们俩的手都因为长时间按压而发麻,可孩子指头上的血,仿佛永远止不住。
直到天黑透,上小学的哥哥放学回家,懂事地买来止血药和棉球,接替我继续按压。从早上十一点到晚上七八点,当最后一丝血渍被棉球吸收时,我瘫坐在沙发上,看着孩子苍白的小脸,恍惚觉得这一天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。第二天去外科门诊复查,医生说针眼处无异常,我甚至偷偷庆幸:或许只是偶然,是冬天太冷影响了凝血?
可血液肿瘤科医生的问题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我:“你家族里有患血友病的男性吗?” 我立刻摇头,我们家几代男性都身体健康,怎么会和这种 “皇室病” 扯上关系?我固执地把希望寄托在 “维生素 K 缺乏” 上 —— 孩子是纯母乳喂养,或许是我没注意补充营养?连续三天输维生素 K1 时,护士轻声的一句 “从没见过维生素 K 缺乏这么严重的”,让我心里的侥幸一点点崩塌。
那时的我,连查凝血因子的勇气都没有。一个针眼都能流血 10 小时,要是静脉抽血出了意外怎么办?我开始把孩子当成易碎的玻璃娃娃,上洗手间时把他放在门口地板上,怕他在床上磕到;抱他时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,生怕不小心弄出淤青。可躲得过一时,躲不过命运的安排。2008 年 5 月 12 日,汶川大地震的慌乱中,奶奶抱着孩子跑下 5 楼,几天后,孩子胸口再次鼓起核桃大的肿块 —— 这一次,我知道再也不能回避了。
四川大学华西第二医院的检验科里,经验丰富的护士小心翼翼地为孩子抽血,当 “凝血因子 FⅧ 含量 1.7%” 的报告递到我手上时(正常范围 70%~140%),我在医院走廊里嚎啕大哭。那一天,家里的保姆辞职了,丈夫的头发在一周内掉得几乎见顶,原本只是轻微前秃的他,后脑勺多了好几块斑秃。我夜夜睁着眼睛到天亮,枕头被眼泪浸湿一片,可天亮后还要强打精神上班,下班后就泡在电脑前查血友病的资料 —— 我必须找到救孩子的办法。
那时我才真正明白,血友病不是简单的 “容易流血”,而是血液在组织里缓慢渗出的 “隐形杀手”。孩子臀部骶髂关节鼓起鸡蛋大的青包时,白天还能跑跳,晚上却只能侧睡,连硬凳子都不敢坐;过年时额头撞到门框,眼周肿得睁不开眼,别人一周就能消的淤青,我们花了三个月,下眼睑的乌青还隐约可见。每次出血,我们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忍受痛苦,靠他自身缓慢止血 —— 因为那时,我们连治疗的方向都找不到。
转机出现在 “中国血友之家” 的网站上。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,翻看北京儿童医院吴润辉教授的每一条答疑,看到全国各地有那么多和孩子一样的病友,心里既难过又生出一丝希望。后来当地医院邀请吴教授授课,我挤在人群最前面,把孩子的情况一条一条记下来,终于明确了治疗方案:补充凝血因子,家中备药,受伤后越早治疗越好。
可买药的过程又成了新的难题。凝血因子分进口和国产,进口药 1430 元一支,全自费,却能买到;国产药 300 多元一支,能走社保,却 “一药难求”。我托朋友找儿科主任求助,得到的回复是 “病房里还有脑出血的孩子等着用药”。没办法,我们拿出三个月的工资,咬牙买了几支进口药。当药盒揣进包里的那一刻,我感觉常年压在胸口的石头终于轻了些。
第一次用药的场景,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。孩子头碰到桌角,太阳穴很快肿起包,我们连夜开车到儿童医院,晚上 8 点输上凝血因子,静脉推注不到半小时。第二天醒来,孩子身上的皮下小血肿全消了,皮肤干干净净,不像以前总是青一块紫一块。那一刻,我和丈夫对视一眼,都红了眼眶 —— 原来,孩子也能像正常孩子一样,不用再带着满身淤青生活。
后来,我们慢慢摸索出了规律:孩子发际处有点红,不严重但需及时用药,我试着和社区医院沟通,希望能在社区输液。没想到经过反复沟通,社区医院同意了 “随到随输”,我们早上带着药去,输完送孩子去幼儿园,一点不耽误事。2009 年,四川血友之家成立,我们终于有了本地的 “病友大家庭”;2010 年,进口重组凝血因子纳入国家医保乙类,经济负担减轻了不少;2012 年,血友病儿科治疗纳入三甲医院特殊病门诊,医院成立了多学科诊疗团队,孩子每三个月做关节超声、评估康复情况,医生会根据用药记录调整方案。
如今,十六年过去了。那个曾经因为一个针眼流血 10 小时的幼童,已经长成了能自己注射凝血因子的少年。他出过省游学,去过国外旅行,会在运动前做好防护,会在身体不适时及时告诉我。看着他在阳光下奔跑的背影,我常常想起那些在医院走廊里流泪的日子,想起为了买药四处奔波的夜晚,想起每一次孩子出血时的揪心 —— 那些艰难的时刻,都成了如今幸福的注脚。
血友病的乌云曾经笼罩着我们的家庭,但因为爱、坚持和社会的支持,乌云逐渐消散。我知道,未来孩子还会面临挑战,但我们不再害怕。因为我们明白,只要有药可依、有医可寻,只要一家人在一起,再大的困难,都能扛过去。而我的孩子,也会带着这份勇气,继续健康、阳光地走下去。
发表回复